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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玲瓏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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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陸紋絲不動,只道:“屬下該死。請殿下降罪。”

這是聰明的做法,換作是肅王府內的其餘仆從,如涉此局,也會與他一樣。

可他反應如此,叫阿蘿看去,只覺困惑。

她聽不懂越語,不知魏玘與秦陸說了什麽,只看見秦陸本要扶她、卻突然收手跪地——瞧那模樣,和杜松很像,是對魏玘又敬又畏。

這感覺好奇怪,令人如墜冰窟,冷意沁滿肺臟。

阿蘿轉眸,望向魏玘。

魏玘眼中無笑,目光寒涼,聚向秦陸,仿佛蝰蛇緊盯著弱鼠。

可他仍道:“如何?”

——是在問阿蘿。他依然覺察了她的視線。

阿蘿抿唇,莫名有些緊張。

她絞緊裙面,驅走怯意,才道:“子玉,你不開心嗎?”

魏玘眉峰一挑。

他經過秦陸,來到阿蘿身旁,道:“現在沒事了。”

說這話時,他低目凝她,眼裏終於含笑。遲暮的殘光覆過眉宇,中和了原先的薄冷。

阿蘿看著他,感覺他似乎又變了,比方才更好相處。

她抿唇,道:“你真奇怪。”

魏玘不應,只眼風一掃。

身後的陳敬當即會意,向秦陸橫眉呵斥道:“還不退下!”

秦陸稱是,應聲而退。

阿蘿目睹全程,下意識追看秦陸,尚未見人走遠,忽覺小臂一緊。

“起。”

魏玘的氣息近在耳畔。

阿蘿這才回神,去借臂間的力道。

幾日前,他還需要她攙扶,如今卻已格外穩健,再看不出受傷的跡象。

唯有一股清苦的藥味,縈繞他周身,因二人距離相近,被她嗅到——很陌生,與她為他調配的藥不同,應當是大越獨有的藥草。

阿蘿眨眼,道:“你找醫者診治過了嗎?”

魏玘嗯了一聲,扶她起身。

肅王府內設有良醫所,常有太醫當值。來後花園尋她前,他已找太醫診過,換上了新的敷藥。

阿蘿點頭笑,唇角凝起梨渦。

在她看來,這是好事。她想自己只讀醫書、很少治人,要論醫治水平,總歸比不過真正的醫者。若有人能照看魏玘,往後她要遠行,就不會一直擔心他了。

“那就好。”她道。

魏玘打量她,道:“杜松沒跟著你?”

阿蘿搖頭:“沒有。”

魏玘沈默。

阿蘿發覺他目光深晦,與離開巫疆那夜很像,一驚,道:“你……”

魏玘看她,似在等她繼續。

阿蘿又搖頭,道:“無事。”

她原本想問魏玘,是否會懲罰杜松。可她記得,上次這樣問時,魏玘未置可否,杜松卻掌摑起自己,場景歷歷在目,令她心有餘悸,此刻也不敢再提。

隱約之間,她感到自己越發不懂魏玘,攀著他的手也不由收緊,好像她若不這樣做,他隨時可能變成一團霧,叫她再也看不明白。

發覺阿蘿力道加重,魏玘不露聲色。

他讀出其中的困惑與驚懼,很快,為之找到了解答——她從未出過小院,眼下來到肅王府,人生地不熟,心生膽怯也並不奇怪。

看來,往後得常來陪她。她很討喜,他可以多疼她一些。

魏玘反掌,扣住那只小巧的手,五指內鎖。

“走。”他道,“送你回尋香閣。”

阿蘿還沒回神,已被魏玘牽走,離開湖畔,踏上了後花園內的石板小徑。

“等等,子玉。尋香閣是什麽地方?”

魏玘步伐稍緩,回頭看她一眼,道:“杜松沒告訴你?”

阿蘿沈默。她又被丟入了相似的境遇。

這一次,她垂眸,小聲道:“告訴了。”

“杜松都告訴過我,是我忘記了。”

魏玘不語,雙目微瞇,打量她——視野中,少女身形纖細,雙唇微抿,鴉睫濃垂,雪頰也泛著薄紅,顯然十分心虛。

他笑,像提起興味。

“騙我?”

阿蘿身子一顫,沒有回答。

陳家丞跟在二人身後,聽見魏玘這話,不免提心吊膽。

自開府起,他受任家丞、侍奉肅王,至今已有六年,最清楚貴主的性子——喜怒無常,工於心計,最重忠誠,睚眥必報。

這來路不明的巫人女子,怕是仗著自己有肅王的幾分寵愛,竟敢欺瞞肅王。

他只想,阿蘿若及時認錯,興許還能免受責罰。

果然。只聽少女細聲道:“對不起。”

阿蘿確實是歉疚的。

她視魏玘為朋友,與朋友交往最要真誠,可她卻騙了他,屬實不應該。

魏玘勾唇,轉目,眺向更遠的霞光。

“無妨。”

他喜歡她此刻的真摯與乖巧,那是在旁人身上找不到的。

阿蘿點頭。她還記著杜松的境況,卻又想魏玘連她撒謊時都不生氣,應當也不會責怪杜松。

應當……吧?

“咻——”草叢忽然翕動。

阿蘿眼尖,認出那道細長的青影,便脫開魏玘,蹲身去接。

陳家丞曾聽杜松說過,阿蘿身旁常有青蛇相伴,但他並未親眼見過阿萊,此刻也驚得臉色一僵,下意識就要號令家丁、捕捉青蛇。

魏玘擡手攔他,也不惱,只待阿萊攀上阿蘿手腕,才又開口。

“尋香閣是你的住處。”是在答她方才的話。

阿蘿尋回阿萊,正高興著,一聽住處二字,便想起與籠子有關的困惑,情緒又低落下去。

她眨眼,回頭看魏玘。

魏玘道:“怎麽?”

阿蘿仔細觀察他片刻,才道:“子玉,你很累嗎?”

她終究還是沒把籠子的事問出口。

雖然魏玘雲淡風輕,看似泰然自若,但冥冥之中,她總感覺,他似乎有什麽心事。既然如此,她就不好再拿金籠的事來煩惱他。

魏玘聞言,唇角一揚,道:“是很累。”

這話說得確實不假。

每回入宮,他都像在鬼門關上走過一遭。

他並非皇後所出,又力壓太子,自然被對方視為眼中釘。進宮時,他的言行必須滴水不漏,否則就會被太子黨羽抓到把柄。

除了皇後,他生母鄭昭儀也不好相與。

因宮規所致,他受奶娘撫養長大,與生母感情淡薄。鄭昭儀與他雖是母子,但更似盟友。她助他奪嫡,只為替淮南鄭氏爭取利益,常對他要求百般。

饒是魏玘廣大神通,終日與人周旋算計,也難免疲乏。

正因此,他才鐘情於阿蘿這顆剔透的玲瓏心——幹凈,純澈,善解人意。

而且,還處處向著他。

二人對話如此,令陳家丞驚訝無比。

他與杜松一樣,認為阿蘿低微又癡傻,難與肅王相配。但不論如何,任他對魏玘十分了解,都沒能先於阿蘿之前、發覺自家貴主的疲憊。

聽魏玘如此回應,阿蘿的情緒越發低落。

她困惑未解,又不忍再難為他,只好埋下頭,不再開口,由魏玘引領,向尋香閣走去。

……

正是春初,天色暗得早。待到二人回到尋香閣前,星光已爬至顱頂。

屋前設有石階,旁側立著兩只石獅子。阿蘿甫一接近,便被奪了註意,重新提起興致,上前撫摸石獅的腦袋,玩得不亦樂乎,很是嬌憨。

魏玘不催她,只負手等待。

陳家丞見狀,便命家丁先行入內、點上燈火。

待阿蘿玩夠了、直起身,就見身前明燈如晝、屋宇亮堂。她記起這裏是她的住處,不由回頭看向魏玘——是在征求他入內的準許。

這是她自《逍遙生游記》裏學來的禮節。

魏玘擡頜,道:“進去看看。”

阿蘿得了應允,便拾級而上,進入尋香閣。

推開門扉,先是一道珠簾,受燈火輝映,浮著柔潤的淡光。

阿蘿從未見過珠簾,擡手去撫晶瑩的帳幕,擒住珍珠,在指尖磋磨。

“這是什麽?真好看。”

阿蘿又撥簾,向裏走,便有高櫃、屏風、矮案等映入眼簾,家具均由紅木制成,光澤隱隱,相較她從前的竹制家具,更加厚重沈穩。

繞過屏風,則是一間月洞門罩架子床、一面銅鏡、一方妝奩。

更令阿蘿驚喜的是,她還看見了熟悉的物件——她的巫繡與藥草籃,都懸掛在木壁上,為屋內陌生又新奇的陳設平添了一絲親切。

阿蘿很高興,忙回過身,想向魏玘道謝。

可她才轉向魏玘,卻見他停留門邊,沒有看她,似是在聽身旁的老人說著什麽。

隔著珠簾,阿蘿瞧見,魏玘的身影仿佛被分割成片,清俊,涼淡,格外冷沈,像凝著一層冰,竟令她拼湊不出他全部的面貌。

她抿唇,將尚未出口的話收了回去。

不知為何,自打魏玘與接應他的人碰了面,她就時常感覺,他被一團雲霧罩著。

她不知緣由,又記起魏玘說他很累,便想這其中或許有她不知的煩惱。身為魏玘的朋友,她理當勉力去幫他的忙才對。

阿蘿定下心,又向門前走去。

還未抵達,魏玘已自餘光裏覺察了她的接近,與陳家丞的談話也熄滅聲音。

阿蘿來到魏玘面前。

魏玘低頭看去,只見她仰起面龐、凝眸望他,杏眼清澈如湖,映出半室的燭光與他的倒影。

“子玉,我該怎麽幫你?”

她的聲音也綿軟悅耳,仿佛柔風,拂過他耳畔。

“我要怎麽做,才能讓你好受一些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女鵝:他好奇怪,我看不懂他。

魏狗:我倒不介意多來陪陪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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